子阳先生的屋舍紧临河滩，夏日里还好，冬日里穿堂风吹得人打抖。

赵澜拎着礼物上门求见，赵子阳却只让自己老妻前来接待，自己并不从内室中出来。

“赵兰姑娘，快请坐！请坐！”赵子阳老妻余氏瞅了一眼赵澜麻袋里鼓鼓囊囊的东西，颇为心动。

家中丈夫是一介书生，肩部提手不能抬，早些年他未中举之时，便已经将家中田地售卖干净，中举后被县大老爷留用做了主簿，奈何自家老头子太过耿直，照律做事不懂曲迎，又被县大老爷寻了个错处给辞退了。

原本老头子打算继续科考，谁知又遇上忠王谋反，朝廷无心开科举选拔人才，这一年年就耽搁下来，只得在家中收些束脩教导赵家子弟，勉强度日。

谁知遇到这荒年，屯子里都饿死人了，哪里还有学生拿束脩来上学，若不是赵文骏这孩子有心，时不时偷偷送些吃食过来，她老俩口早就饿死了。

自家老头子是个守圣人戒律的死脑筋，文骏曾经派人送过几次粮食过来，都给这死老头子给拒绝了，他说无功不受禄，坚决不肯收，搞得这孩子只能趁着他不在家的时候偷偷送过来，还不能送多了，被他发现就得给送回去。

赵澜坐下后打量了这个泥墙草顶的屋舍，见到处都是破洞，只拿了些乌拉草堵着，屋子里冷得跟冰窖一般，还不如自家山上的地窖子暖和。

“师娘，您家屋子好多窟窿，得堵起来才行，不然这个冬天得冻死人啊！”赵澜忍不住说道：“等明日我让人过来，给你们这些窟窿湖上泥，那泥里掺和一点乌拉草就容易堵得严实。”

“那可耽误人家的事了，再说这……”余氏欲言又止，她是怕没有吃的，到时候人家来帮忙，一顿像样的饭菜都拿不出来，那可就丢脸了，再说自家老头子又是个好面子的。

“师娘，您放心，他们来干了活儿就走，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赵澜是个冰雪聪明的，一听就知道师娘的意思。

自打进这个门后，她就看出这子阳先生家不是一般的清贫，心里不由感慨赵二这家伙真够忍心的，自家老师过成这样，家里堆了那么多粮食也舍不得接济一下，果然守财奴的儿子也是吝啬鬼，基因遗传！

“不，不是这个意思。”余氏慌忙说道：“俺也不是说怕人家来麻烦，人家这是来帮忙……哎，俺不瞒你，俺家一点粮食都没了，怕来了招待不起。”

余氏说完，脸涨得通红，到底她也是举人娘子，说到家中穷到无粮，她也觉羞辱万分。

此刻，躲在内室的赵子阳心中更是难受，想不到自家有一日穷到这种程度，倒让一个小丫头看了笑话。

“您不用担心，他们在我家用饭，不过来吃饭的。”赵澜打开麻袋笑道：“师娘，我给您和子阳先生送了点猪肉和米面来，东西少，您可不要嫌弃。”

“这，这怎么可以！这多不好意思！”余氏慌忙摆手，她心里知道这是雪中送炭，若不收下，自己和老头子怕两日都撑不过，今早老头子就饿得胃疼了。

昨儿赵兰家杀猪施粥的事情，自己也听说了，只可惜老头子好面子，犟着不肯去，结果昨儿活活饿了一天，方才老头子走路都没力气了。

“拿回去！”这时候，赵子阳强撑着从屋内走了出来，他气喘吁吁地扶着墙道：“无功不受禄，老夫不能凭白收受你的东西。”

“子阳先生，您误会了！我此来是有求与您，这是给您老的束脩，您若是不收，我怎好开口。“赵澜也不生气，古代读书人好面子，多少有些酸腐之气，她不是一点小事就跟人计较的人。

“哦，到底何事？”赵子阳知道此女有些头脑，但对她委身于皇长孙的事多少有些看不起，以色示人，是最被读书人厌憎的。

“是这样，我准备请您每晚去我家教屯子里的乡亲识字，不论男女老幼，不知先生可愿意？”赵澜笑着说道。

“不论男女老幼？”余氏睁大了眼睛，她可没见过女的识字。

按这千年遗留的风俗，女子是嫁出去的人，泼出去的水，哪家愿意花钱请先生教认字的。

“是的，师娘。”赵澜笑道：“您要是在家一个人害怕，也可以和先生一起过来，到时候人多，肯定热闹。”

“这，俺……”余氏倒想去，只是自家老头子不喜自己与村中妇孺扎堆聊天，说凑一起说些是非长短，毫无意义，败坏品行。

“这教乡亲们识字倒没有问题，可男女共处一室，成何体统？”赵子阳倒是意动，毕竟看赵澜拎来的束脩丰厚，自己也希望赵家子弟多识字，只是那妇女学什么识字，这不乱套了吗？

“先生，男女不过是人为的定义分类罢了，但总归起来都是人，不是吗？”

赵澜笑了笑说道：“其实我一直不明白，既然都是人，为何女子的待遇要低人一等？为何要剥夺女子识字的权利？”

“这……”赵子阳愣了愣，他从未想过有人会问这个问题，一下子有些语塞。

半晌，他才调整了下思路，说道：“虽都是人，但人的能力分大小，能力大小决定你是官，还是民。想来女子比男子的地位低，也是能力不如男子……”

“是吗？那不动一兵一卒拿下刘千户和里正，算是能力强，还是能力弱呢？”赵澜似笑非笑地问道。

“这……自然是强。”赵子阳迟疑地点了点头，不知赵澜为何提到这事？

“那我告诉你，此计是我给赵二公子提的苦肉计，你又作何感想？”赵澜笑了笑问道。

“是，是你？”赵子阳大吃一惊，他一直以为是文骏策划的谋略，没有想到是这丫头的主意。

“你看，那我是个女的，不也能力强吗？”赵澜笑了笑，批驳道：“若以能力来论男女地位高低，纯属无稽之谈。根据研究表明，不论男女，智力水平都相差不大，真正让女子处于弱势的，是男权社会普遍对女性打压的思想观念。”

“这……”赵子阳听得哑口无言，他想要辩驳，但这丫头说的确实是事实。

他自认为是个方正质朴的人，在赵澜如明镜般的话映照下，才发现自己的观念竟如此卑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