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林枫一同下山的弟子名叫王贺，对林枫的崇拜简直到了一种盲目的地步，不管林枫说什么他都是一副对对对只要是师兄说的都对的样子。

林枫心里有点发毛，但是面上也不曾表现出来。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下了山，要先去菜市场采买时鲜果蔬。

林枫真的是太久没有下过山了，乍一看见山下小村子的热闹景象倒还有些换不过来。竟然是有人吹唢呐有人撒花瓣。林枫脑子一懵。

他呆呆地问：“师弟，这地方是一直这么热闹的吗？”

王贺在一边赶忙解释道：“没有没有，今天是有人嫁娶，你看那边是迎亲的轿子。我们等他们先过去就行了。”

林枫点了点头，便走到街边一处小酒馆门口给花轿和迎亲的队伍让路。王贺站在他旁边，往酒馆里面瞧了瞧，却是看见了什么熟识的人一般，高声喊道：“唉！”

林枫循着王贺的目光望去，只见酒馆里坐着一个大大咧咧的少年，看上去也不过是十六七岁的样子，正在抓着一个人的手神神叨叨地说些什么卦象之类的。

那少年听到这一声呼喊，转过头来，瞧见了王贺，笑了笑：“哟，王贺啊。怎么今天下山来了？”

“我奉命和师兄一起下山采买！”王贺嘿嘿一笑，就指了指身边的林枫，“这是我们宗门的大师兄林枫，他可是我们宗门里最有天赋的人！”

也是最年轻的观海境修士。

最年轻……观海境……？

林枫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想起来这么一句话。

“哇，那可厉害了。”那人有些惊讶地打量了一下林枫，眼神上上下下把林枫给扫了一遍。“这么年轻啊，我还以为你们大师兄起码得是个老头子了。”

“这也是你大师兄！别没大没小的。”王贺瞪了一眼那人，笑嘻嘻地给林枫介绍道：“师兄，这个是我们山门的挂名弟子，陈有林。”

那陈有林嘿嘿笑着，也是装模作样地抱了抱拳：“师兄好。”

林枫尴尬地笑了笑，也没再注意这个年轻人。

陈有林。

这名字倒好像有点耳熟，但是林枫一时间也没有想起来到底是哪里听到的，也就算了。

陈有林也就过来和王贺寒暄几句，接着又回去坐回到了原来的位置，继续抓起对面那个人的手掌来继续叨叨。

花轿的队伍很快就过去了，林枫和王贺二人也就和陈有林随便道了句别就继续去菜市场采买了。

采买倒也简单，因为一次性买的东西比较多，店家大多都愿意帮忙送货上门，林枫和王贺只需要挑选蔬果付钱就行。林枫在山上待得久，对山下东西的价格几乎是一点概念都没有，几乎全程都是王贺在挑选东西讨价还价。

林枫站在一边面子上有点挂不住了，感觉自己什么也没干实在是很不好意思。于是等到采买完的时候对着王贺道了句谢。

王贺受宠若惊，瞬间比林枫还要不好意思起来，嘿嘿笑了笑。

两个人正要回去的时候，却是忽然听见一声大喝。王贺一愣，开口道：“好像是陈有林。”

林枫是听不出来陈有林的声音的，但是见王贺这么说了，大概也就是了。于是两个人就循着声音就走了过去，却看见刚刚还在酒馆里给人算卦看手相的陈有林已经被人按在了小巷子里。

“唉，你干嘛啊？”

王贺冲上去一把拉住那人，那人浑身真气迸发，一下子就直接把毫无防备的王贺给弹开了。王贺反应过来，也一下子迸发了全身的真气。

那人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最好不要出手干涉。”

王贺一噎，反问陈有林道：“你又欠人家钱了？”

陈有林赶紧爬过来站到了王贺的身后，有点不好意思地道：“前几天喝醉了，去赌了几把，结果你看，就……就这样了嘛！不过我是真的没钱了，我这几日的工钱一直被拖着，都不得不去给人家看手相了，你今天不也瞧见了。”

知道陈有林是因为欠钱不还才被人追着打，王贺也不好意思出手了，但是他本来也没多少钱，问了一下那壮汉陈有林所欠钱款数目之后就有点尴尬了。

林枫本来站在旁边只等着他们要动手的话自己上去直接帮王贺的。毕竟刚刚的事情都是王贺在处理，林枫无论如何也要做点什么。

结果现在双方面面相觑地站着，一时间僵在原地。

犹豫再三，陈有林开口道：“再宽限会行不行？你也知道，我之前是在邻村那个木厂子里做事的，可是他们一直拖着工钱不结。”

那壮汉似乎是看这边人多，也没敢再动手，只狠狠地说了句：“限你明天下午之前把钱还了，否则明天你可没那么好运气，老子把你脑袋直接给拧下来！”

陈有林躲在王贺身后哆哆嗦嗦地应了一声。

壮汉走了之后，王贺看了看陈有林，又看了看林枫，有点尴尬地跟林枫说：“师兄我有点事情要处理，要不然你先回去吧。”

林枫这才反应过来王贺是没钱。林枫虽然平时不怎么下山，但是也正是因为没什么空下山，以前师父给的钱都留着，这次下山生角祖师虽然说了是让他下山看看，但其实还是担心得不行，给他塞了一堆钱。

于是此时，林枫觉得这钱就能发挥用处了。

他从腰间荷包里取出来一吊钱，递给了王贺身边的陈有林。

王贺和陈有林都是一愣，林枫道：“拿着去还钱吧，够不够？”

陈有林有些呆呆地接过那吊钱，点了点头：“够了。”

“够了就好。师弟我们回去吧。”

林枫转身就要走，王贺也赶紧跟了上去道谢：“谢谢师兄！”

林枫温和地笑了笑，没有再答话。

身后的陈有林也才反应过来，激动地高声在后面喊道：“谢谢师兄！谢谢师兄！”

回到山上之后，生角祖师又是把他叫了过去，细细地问了一堆事情，似乎是生怕他在山下受了委屈。

其实生角祖师平时看上去不温不火的似乎对所有人都是同样的一副态度，其实对林枫是好得不得了。每次林枫一有点什么事情他就担心得不得了。有时候虽然面上不表现出来，私底下却也是经常去问别人林枫的事情。

大概是因为头一次把一个徒弟真的从小带到大吧，生角祖师对林枫的态度就跟是一个溺爱孩子的父亲一样。林枫喜欢的东西他基本都会给。

这次自己去山下，虽然有其他弟子相陪，但是生角祖师还是很不放心，问来问去问了一堆。

“没事的，师父我真的挺好的。”林枫很耐心地一遍遍跟生角祖师解释。生角祖师再三确认之后，才放下心来，嘱咐林枫道：“那回去休息吧。”

林枫点了点头，跟生角祖师告了退，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关上门的一瞬间，忽然又听见了那个声音。

“林枫……林师兄……”

林枫一愣，却是忽然脑海里冒出来一个称呼。

老陈。

陈有林。

一时间记忆如泉水一般涌进了他的脑海里。

他终于记起来了。他是真的帮过老陈。老陈就是陈有林。

但是其实他不是十五岁那年下山采买的时候碰见的。他碰见陈有林的时候已经十九岁，已经是最年轻的观海境修士了。那时候他只是为了顺手帮一帮王贺，并没有在意其他的，也自然没有在见到老陈的时候记起来这件事。

但是就是这么一件事，足足让老陈记到了八千年后。

林枫终于想起来了。。

他重新推开门，果然看见生角祖师就站在门外，穿着平日里常穿的一身衣裳，慈爱地看着他。

“师父，我又听见那个声音了。”林枫没有问生角祖师为什么会站在门外，他心里已经清楚了，不需要再问了。

生角祖师的脸上一如既往的是温和的笑意：“这次说的是什么？”

“还是喊我。”林枫眼里忽然就渗出泪来，“师父。师父你知道什么是梦境吗？”

生角祖师温柔地伸出手来，摸了摸林枫的头。就像是那天入门的时候一样。

生角祖师把他从外面捡回来，养到他入门，教他修道，替他解惑。他这一辈子所有的成就，几乎都是生角祖师给的。

没有师父，他什么都不是。

生角祖师摸着林枫的头，忽然就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说：“什么是梦境？”

林枫低着头，不敢再去看生角祖师的脸。

生角祖师接着说道：“梦境就是虚幻。梦境也是真实。”

林枫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生角祖师轻轻地抱了抱他，就像是抱当年那个五岁的小孩子一样。

他说：“我看别人都是这么抱孩子的，枫儿你感觉好点没有？”

林枫只觉得泪如泉涌，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生角祖师慢慢地松开了他，微笑着看着他，说：“我看中的弟子果然有出息，现在已经是观海境的修士了。师父这一辈子大概是修不成仙了，希望枫儿你能够替师父完成愿望。”

林枫拼了命地点头，却仍旧是说不出话来。

“什么是梦境？”生角祖师抬起头来，似乎是在问林枫，又似乎是在问自己。最终还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沙哑着嗓子回答道：

“我就是梦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