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是能稳定执行下去的规矩，不管它如何简陋、如何陈腐，也总比混乱无序强。

推而广之，无论是怎样烂俗的幻想，只要能收放自如，也终归要胜过泛滥放纵的欲望……

时隔千年以后，曾经目高于顶的你，总算也愿意低下头来，直面神祇的本质了啊？”

手下战力近乎毫无反抗余地地被奥丁困锁，洛基却连半点讶异之色都未曾露出。

他反倒背负双手，摆出副老神在在、前辈鼓励晚生后进的欣慰（虽然情绪总量略有点低，导致表情的变化也显得有点难以捕捉）脸孔，喟叹起来。言辞间，丝毫也不掩饰对昔年这个“冤家对头”长足进步的欣赏。

简直就好像尽职尽责的班主任，看到常年期末考得分仅有个位数的熊孩子，突然有一天发愤图强，将得分提升到了及格线以上……

真实情况，倒也与此相差仿佛。

要知道，所谓耶梦加得，乃是洛基在神代时候，奠定立道之基时，从体内斩出的“怠惰、贪婪”面之化身，包含着他生而为人时，淫、邪、馋、懒的侧面。更兼曾分润神道火种，拥有着大量的神圣特质，几近于一尊邪神。身染有色欲、贪欲之人，根本没有战胜它的可能！

即使是取巧，用特殊的神道法宝，在短时间内压制它，也充分证明了，奥丁在“死亡”后的数千年间，已经将神力提纯到相当程度，再非是曾经神代时候，那个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想着用“来一炮”解决的宙斯第二！

相较之下，反倒是耶梦加得那满蕴着狂气与不甘的吼叫声，全然被洛基视作了可有可无的背景音，半点也未曾激起同仇敌忾之心。

很显然，对于某类屡教不改，只知道在惨痛的现实面前摆出副真假不知，痛哭流涕、悔不当初模样来的差生，班主任同志，要求也是相当严格……

相较之下，刚刚施展出绝妙神术的奥丁，面色却有些不善。

——不为别的，只因为在见识到如此宏大的法力后，洛基的那份游刃有余。

泰山崩于前、猛虎摄于后而色不变？

不，根本就不是那种只涉及心性修养的小家子气原因。

仅仅，只因为他已然强大到如此程度，以至于无论要面对怎样的困境，都能胜券在握罢了。

早已在不同的时空、不同的世界线中，历练过不知几重轮回的多元宇宙级强者，什么样的大场面没见过？什么样的大风浪没闯过？似奥丁这般的反击，在他而言，不过像是被逼入绝境的蝼蚁，奋起余勇，在猎蝇人手臂上噬咬出来的，微不足道的红斑。

即便在旁人看来，似乎还有点疼，当事人自己，却根本不觉得，能对自家生命构成半点威胁！

虽然未曾像他一样，经历过无穷世事，但奥丁好歹也曾负担过千年主神之职。对世道炎凉、人心冷暖，自也有独到认知，眼看着洛基的“惺惺作态”，当然也明白，他究竟是怀着何等心态。

也正因为如此，一向高高在上的神祇，心底深处，不觉又有点暗暗生气：

“神祇！？笑死人了！

这种不被任何人期许、不被任何人敬仰，一味放任欲望暴走凝结出来的孽障，有什么资格被称呼为神明？纵然你割裂了自身神职，容许它窃据三分之一，它也最多只算是神孽罢了——

否则，又怎会平白坐拥着追随一名多元宇宙级强者的偌大资源恁多年月，时至今日却依然都不是数千年前，一名作古神祇的对手！”

比起呵责，这言语之中，更多的，倒是一丝无论如何，都掩饰不住的酸溜气。

说不准，祂仅仅是在嫉妒罢了。

——为什么得到这天大机缘的，竟是这样一头连自主意志都不曾完全，单凭本能“护主”的怪物？

明明在神代时候，自己也曾是洛基情同手足的义兄弟，发愿要共饮同一杯蜜酒。可为何最终，兄弟二人却只是反目成仇，全然未能让自己，享受到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便利呢？

问题的答案……其实祂也早已了然于胸了吧？

甚至不用对方亲口回答，在三途河中，被忘川水冲刷数千年的祂，其实也早已明悟了昔日黄昏时节，洛基与众神分道扬镳的真相。所以，即便在下一刻，对面那熟悉又陌生的“兄长”张开口，向祂发出了戏谑更多过指责的反诘，“奥丁”的脸上，也未曾流露出半分痛悔与绝望，而仅存着印证完猜想之后，“果不其然”的灰暗：

“那么……曾经的你们呢？

又真的有资格，被自家信徒，敬称为‘神明’吗？

何谓神明？能实现信民一切愿望的工具？能粉碎威胁信民生命之恐怖的牧羊犬？还是……掠夺去信民之所有，将它们视作猪圈中，随时可以宰杀牺牲的，养猪人？

大谬不然！

所谓神明，神为表、明为里，乃是生灵照见自身丑恶、修正自身行为的一杆道标、一面镜子！

唯有身具透彻一切的聪慧、与认知一切的勇气，才能让信民敬仰、钦服。并且在偶像崇拜中认知到，自己应步往何方——也只有做到这一切的存在，才有资格，成为生灵心目中，永生不灭的神。

而你们呢？那个曾发下宏愿，要终结魔兽为患的现实，让领民不再朝不保夕，而可以丰衣足食，颐养天年的阿斯嘉德神族呢？你们在登神之后的所作所为，真称得上‘明’吗？

誓言要让所有信民丰足、永不受冻饿之苦的索尔，逐渐沉溺在日渐强大的力量中，弃丰饶神的神职于不顾，逐日好勇斗狠，驾着羊车纵横在战场之上，沾沾自喜于虚妄的堂皇煊赫之中，不止一次，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向忠实信民，举起米莫尼尔；

誓言要让所有信民康健、永不受病痛衰老之苦的绮瞳，更几乎沦为了众神禁脔，屡次三番被你和海尼尔洗脑。余生中一切使命，不过是为众神缔结延长青春的金苹果……

这样的你们，又有什么脸面，宣言自己为阿斯加德神族？

哪怕用你自己的价值观来看，这般行径，不也仅仅能被呼为神孽，该当人人喊打喊杀么？”